霜寒城，城主府，揽雀亭。
秦暮雪独自一人饮酒，遮天蔽日的鹰隼在上空盘旋着，只可惜它那庞大的躯体不方便落在庭院之中。
初一抱剑而立，低着头沉默不语，听候着秦暮雪的发落。
秦暮雪摇晃着酒杯，问道：“十五也跟着她走了是吗？”
“嗯。”
“当真是女大不中留。你说，我特意为她们两人营造了机会，到底是错还是对？”秦暮雪抿下一口，酒香醇正浓郁。
“若主人最初就只是想将秦晓晓留在这里，便是做错了，反之则是做对了。”初一大胆地评价道。
秦暮雪忽然望向初一的背后，有一人御剑而来，悬停在庭院中。她跳下长剑，引剑归鞘，郑重地鞠了一躬。
“主人，我帮助秦晓晓逃走，甘愿受罚。”十五深深地低着头，近乎要贴伏到地上去。
初一惊讶地看着去而复返的十五，她考虑过两个结局——十五与秦晓晓远走高飞，或是十五将秦晓晓留在城中。
“痴儿，何必做出这种事情，她又不会记你的好。”初一幽怨地说道，将手举起又放下，握紧的拳头微微松开。
她宁愿自己的妹妹再自私一点，也不想看到这般“自我牺牲”的结局。明明只要她来背负过错就好了，十五大可以去拥抱自由。
秦暮雪悠然自得地添上一杯酒，随口问道：“十五，你后悔吗？”
“不后悔。”十五坚定地答道。
“你知道秦晓晓是怎样的人，她生有一副好看的皮囊，又有讲得天花乱坠的好口舌。等她离开北境之后，只会认识更多的人，或许会将你与她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。”
“就算这样，你也觉得牺牲自己来帮助她离开是个正确的选择？我给了她机会，也给了你机会，但是你现在却回来了。”
秦暮雪凝视着她，白皙的美颈扬起，尽情地畅饮着。她看起来很高兴，嘴角也微微翘起。
“现在她可能正在享受着朱月和玉琉璃的怀抱，急切地想要逃离这个终年霜雪的荒凉之地。你肯为爱而帮助她离开，可她是否肯因为爱你而留下呢？”
十五缓缓直起腰背，她的小狗布偶又系回了剑柄上——这是她的归宿。
“晓晓挽留了我，她的心里有我。只是……我才是那个犯了过错的人。”十五执拗地说道，她一心想要揽下过错。
“嗬。”秦暮雪轻笑着，手中的酒杯被冰霜封禁。
“十五，我不会责罚你，相反我要表扬你——在这两难的抉择中，你还是选择了我与初一，你是一位忠心的剑侍。”
十五的眉毛微动，有些惶恐，还有些不安：“多谢主人网开一面。”
“除此之外，我还要感谢你帮我布下了最后的局……”
秦暮雪站起身来，在高空盘旋的鹰隼好似收到了她的指示，亢奋地发出一声响遏行云的啼鸣。
“你对秦晓晓已是真情相待，但她是否会以真心还真心呢？在破晓之前，倘若秦晓晓能回到此地，试图带着你一起走，我就成全你们二人。”
“假使她没有回来，那即便破例离开北境也好，我都会亲自把她抓回来。这种负心人，还是留在身边为好。”
十五娇躯战栗着，眸中充满了惊慌：“怎么会这样……主人，你这明明是强人所难！”
秦暮雪不以为然道：“要让她走，还是让她留，都是我的一念罢了。十五，你不要忘了她可是妖族的太子！如今能拴住她的锁链，除了武力便只有感情。”
“一个只懂得利用感情，却不肯付出真心的人，我凭什么信任她能承担起我的期望？而且她要是没有魄力直面我，只敢夹着尾巴逃跑，那也就不值一提了。”
成也十五，败也十五。除了这些天的亲自调.教之外，秦暮雪所为秦晓晓准备的最致命的枷锁，便是十五了。
“如果我没有回来呢，主人，你是否还会抓捕秦晓晓？”十五薄唇渐白，毫无血色。
“如果你跟着她走了，那你就将是我约束秦晓晓最重要的助力，我自然不会再抓你们回来。”
不管是哪种结果，全都在秦暮雪的谋划之中。一次又一次的真心考验，她要将秦晓晓像洋葱一样层层剥开，看清她的一切。
“来吧，秦晓晓，让我看看你配不配与我同饮。”
桌上摆了一只崭新的酒杯，倒上了美酒——没有毒。这是秦暮雪为秦晓晓特意留下的，作为认可的象征。
十五无力地踉跄了几步，倚靠在初一的怀中。她本以为帮助秦晓晓做出了最好的选择，没想到还是棋差一招，她始终是局中人啊。
“晓晓，她不会回来的……”十五痴痴念叨着。
但她又期盼着秦晓晓的到来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，像飞蛾一样的奔赴才让人为之动容吧。
可她那时候又表现得太决绝了，秦晓晓是否还肯来挽回她呢？她真的重要到非得一起走不可吗？
无穷的愁绪缠上心头，十五只能默默等候着，等到破晓的到来。
“轰隆隆——”
风雷之声由远及近，绚丽的虹光划破长夜，义无反顾地坠入庭院之中。
“十五姐姐，你走得可真快啊，我都追不上你了。”
裹在白袍中的秦晓晓露出了一个娇憨的笑容，她与十五只有一米不到的距离。她大胆地迈出脚步，迎着秦暮雪和初一的目光，牵起了十五的手。
“我才刚说过不会松手，你就让我食言了，也太过分了……剑侍要一生侍奉剑主的吧？生死相随，哪有天各一方的道理。”
“秦姐姐，我都麻烦你那么多次了，不差这一回了吧？我想在最后求你一件事情——让我和十五一起走，离开霜寒城！”
秦晓晓朗声道，看起来娇小单薄的身子却也挺得笔直，仿佛能挡下所有的风霜雨雪。
她是个任性的人，也是个胆大妄为的狂徒，现在还是个痴情人。
秦暮雪戏谑一笑：“如果我不答应呢？别忘了，你今天应该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，摘了盖头、脱了嫁衣、逃出了喜轿，却敢站在我面前提这种无理的要求？”
“如果你不答应，我敢保证就算战至最后一兵一卒，妖族也绝不会后退半步！如果你答应了，那么你所想要完成的事情，我拼上这条性命，即便粉身碎骨也会去做到！”
“我，秦啸，一言既出驷马难追！”
秦晓晓威风凛凛地直面着秦暮雪，就算她是天下第一也好，人间谪仙人也罢，都没法摧折秦晓晓的一身傲骨！
“饮酒。”
秦暮雪轻轻一挥，酒杯悬停在秦晓晓的面前。秦晓晓没有犹豫，爽快地举杯痛饮，将杯子朝下倒了一倒，一滴酒液都没剩下。
“我知道你始终不相信我，才会一次又一次地考验我。但是我又挖不出自己的心来，只能退而求其次……”
秦晓晓的指甲在手腕上一划，淋漓鲜血落在杯中，闪烁着银白的光泽。放血之后，秦晓晓的状态明显虚弱了几分。
“这是我的真血，只要秦姐姐饮下它，之后生死皆由你掌控。”
这是没办法的办法，对于妖族来说，甚至算是一种耻辱。酒杯又飞回秦暮雪的手中，杯中血狂躁地翻涌着。
“有趣。”秦暮雪笑意更盛，一饮而尽。
血液沾在她的红唇上，一袭凤冠霞帔在风中飘动着，破晓的晨光映照着她绝代无双的风姿。
“秦晓晓，三年之后，我在这里等你一战。”
“如果你赢了，婚约作罢。如果你输了，就要与我完婚，届时将昭告天下。”
“整座天下，都将是我为你准备的聘礼！”
“你，可有胆接下？”
“有何不可？”
两人相视着，恰如揽雀亭中的初见。
一见倾心。
“十五姐姐，走吧。”
“嗯。”
这次牵起的手没有松开。
她们渐行渐远。
影子仿若重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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